“探秘瑶都森林奇境·走进三湘第一林场”文学摄影大奖赛初选作品·文学类003号

一个人的“绿林”

一

七十好几的老蒋是个“怪人”，这是四年前第一次和其打交道时，我得出的结论。

那是一次跨村间山林土地权属纠纷，作为镇政法办主任的我参与了调纠。

甲方：停路村村民N个，下蒋村村民N个，桥头铺村村民N个，上宅洞村村民N个，总计不下十数人，气势汹汹！

乙方：蒋树林，总计一个人，一脸茫然！！

甲方一号代表：我说老蒋啊，你种树种魔怔了吧，咋不管三七二一的连我们下蒋村的地也给种了呢？（这位说话还算客气。）

甲方二号代表：是啊，你在你自家的地甚至你们村的地上种树栽花的我们不管，但你也不能越界到我们桥头铺村来“抢地盘”吧？（这位说话就不那么友好了。）

甲方三号代表：老蒋，我家近三亩的山地被你给栽上了茶树，你是不是看我们全家外出打工不在，想偷偷摸摸地将地占为己有。我告诉你，没门！（这位年轻来崽说话火药味十足。）

……

终于轮到乙方，也就是老蒋发言了。

“哦，原来那些荒地是你们的啊？我看这些地撂荒了好多年怪可惜的，以为是无主地呢，所以就私自种了些茶树、果树、松树啥的，实在抱歉了。这样吧，地本就不是我的，我不争；至于那些树木么，我也不要了，全送给你们了，是留是砍你们自己决定。”

这下轮到甲方一众人不知所以了！

也是，要知道老蒋在这几个村的荒地上种的树少说也有上千棵，不算人工费，仅种苗费就得四五千。有些茶树、果树因为种植的早，侍弄的好再过个两三年就能有收成，老蒋如此大方，换做我我也会心生怀疑的。

结果，老蒋真的一棵树也不要，全都白白送人了。老蒋的“壮举”在桥头铺镇一时传为奇谈、美谈。

以至于，那段时间里总有好事者揶揄老蒋：“我说老蒋，我家XX有块地，要不麻烦你也免费帮我栽些树呗！”

二

起初，老蒋种树的目的并没这么的纯粹，而是为了替人“赎罪”。

原来，二十多年前，老蒋最小的儿子因烧山毁林被法院判了三年半。

救儿心切的老蒋不知从哪里听得“只要其能种植其儿十倍毁林数量的树木就可为其减刑”这么一说。

这当然是好事者一句没心没肺的屁话。可没有读过书、更不懂法的老蒋真的信以为真了。

于是，从儿子在监狱服刑的第一天起，老蒋的整个下半生就只剩下一件事：种树为儿子减刑。

结果，这一种就是二十多年，一发不可收拾。植树的目的也从为儿赎罪变为了纯粹喜欢，植树范围也从自己的地辐射到本村的荒地再扩大到周围邻村的荒地。

当然了，老蒋种树的举动并没有为儿子换来哪怕一天的减刑。这倒不能怪法官不通人情，确实是我国的法律里没有“子罪父偿”或“父罪子还”这么一说。

但也真得感谢那个好事者，否则也就不会有老蒋二十多年如一日的植树造林，又怎见停路、下蒋等村那些原本光秃秃的荒山如今的树木成林，郁郁葱葱？

三

不仅老蒋开荒的地上树木成林，就连老蒋家里，也是“林木成片”。

此话怎讲？

老蒋四十七岁前还叫蒋发，蕴含着发大财、不缺钱之意。直到其种树种上了瘾，他才意识到蒋发这个名字是多么的不适合自己。按其原话说：“发”同“伐”，他一个堂堂植树的，却起个带有“伐木”意思的名字，一“种”一“伐”干的活岂不全白搭？

于是乎，一辈子老实本分的老蒋在四十八岁生日那天干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不顾父母妻儿反对，毅然去派出所改了名字：蒋森林——五个木，够多了吧。

老蒋还想给自己三个儿子都改成和森林树木有关的名字，奈何其父母以死相逼、老婆以离婚相胁、仨儿子全力相抵，方未得逞。

儿子辈实在不行，那就转战孙辈吧，难道爷爷给孙辈取名的这点儿权利也没了？于是，老蒋的大孙子就顺理成章地叫了蒋木，二孙子成了蒋林，最令人啼笑皆非的是其小儿子竟直接跳过老蒋这一级，干脆亲自给自己的女儿起了个蒋森的名字，也算是有自知之明了。

老蒋的老伴有次揶揄老蒋：“木、林、森都用完了，我看下个娃崽你在起个啥？”

谁知老蒋却哈哈大笑起来：“你就是咸吃萝卜淡操心，其实我早就想好了。下个娃崽就叫蒋林林，四个木；第五个娃崽就叫蒋林森，和我一样五个木；如果还有第六个娃崽，还可以叫蒋森森，六个木，比我还多一个呢。”

一席话弄得其老伴瞠目结舌，无言以对。

从此，老蒋家便有了“木林森之家”之称号，一个在桥头铺被叫的响当当的名号。

四

老蒋种树种上了瘾，爱树也爱的疯狂、爱的魔怔。

有人统计，老蒋这二十几年里种树近百亩上万棵，各类花费总计十数万。以至于，老蒋家的日子总是过得紧巴巴，邻居家都先后盖起了二三层的小洋楼，只有老蒋一家一直窝在二十多年前的一层小土房中，与周围欣欣向荣的景象格格不入。

爹妈劝老蒋将成年的树砍一些卖了贴补家用，老蒋说那都是他的倾尽心血抚育的娃，他不忍心；妻子劝老蒋将一些茶树、果树转包给别人换点生活费，换来好一顿臭骂；村里有家富人要给百年的老爹打副好寿材，高价收购好木材，儿子们得知后偷偷的卖掉几棵成材松木，待事主带人去砍伐那天，老蒋不知从哪里得到消息竟提着斧子挡在道上，扬言谁敢砍他的树他就先砍死谁，弄得事主哭笑不得，最后只得选择退钱了事。

从此，再也没人敢打老蒋那些宝贝疙瘩的主意了。

五

就这么个护树心切、爱树疯狂的人，竟也有大方的时候。

2013年，老蒋有块种了十多年树的地按规划要建高架电线塔，仅开道、拓地就要砍伐几百株。

谁都知道老蒋是个油盐不进、金钱无效，可以为了几棵树就动斧子砍人的“刺头”，了解老蒋为人，知晓其“英勇事迹”的人真儿真儿的替工程队的人捏一把汗。

结果，老蒋的做法再次证明了世俗的眼光是何其的狭隘。

还没等工程队去找他，老蒋便率先“登门拜访”，并表示：作为一名拥有五十来年党龄的老党员，国家工程尤其是利国利民的项目其本人及家人一定会义无反顾地支持到底，别说是几百棵树，就是满山树砍了不给一毛钱，他也不会皱一下眉。

此时此刻，下巴早已掉了一地的吃瓜群众才晓得，原来这个老蒋还是个党员嘞。

六

鉴于老蒋植树造林护木有功，从2013年起，其本人连年三年被镇里评为优秀植树造林模范先锋（标兵）。

2013年颁奖大会上，别人都喜滋滋地上台领奖，唯独老蒋哭丧着个脸：“我都这么大把年纪了，还在乎这些虚头巴脑的，与其在这耽误一上午，我又可以植几十株树苗了。”后来的两年颁奖大会老蒋真的说到做到不来了——上山植树确实忒忙了。

七

我最后一次见老蒋时，他正坐在自家树荫下，在一个破烂不堪的笔记本上写着什么？

我笑着问到：“老蒋，你这是要当作家出书的节奏啊？”

老蒋腼腆一笑：“写着玩的，娃娃勿当真。”

我确实没有当真，因为我知道这人连小学都没毕业，斗大个字不识一筐，别说写书，看书都难。我那分明是在开其玩笑嘞。

结果，2016年底，老蒋得急病去世。

等我拜祭他时又见到那本笔记本，我才发现，他果真是在写书，主人公就是他自己，一辈子干得事也只有一件：植树。

而那本笔记本的封面上，赫然写着几个苍劲的大字：一个人的绿林。听其老伴说，就这六个字，老蒋整整练了一个月。

八

后来又听人说起一件关于老蒋的怪事：

估计是知道自己大限将至，老蒋将三个儿子叫到床前，嘱咐三人在其死后不要将其葬在祖坟，只能葬在他第一批种植、已经有二十多年树龄的松树下。

仨儿偷偷商量决定还是将父亲尸体葬在祖坟里。结果老蒋嘴里一直有口气咽不下，这可吓坏了蒋家人，找人一瞧，说是老蒋心愿未了，不愿离去。

家人明白个中原因，附其耳告知一定会按其所愿，让其死后以松柏为伴。

老蒋听后，含笑而去。

人们都说，老蒋这才叫真的“死得其所”了。

此事本人未亲眼所见，道听途说，不知真假，姑且说来一听。

来源：大赛组委会

作者：大赛组委会

编辑：redcloud